【明報專訊】2016-04-27
「香港無人識我!」因他第二個人生,隨着在內地經營的電腦業務而展開,從此愛上「行俠仗義」,在內地撒下種子——透過科技讓視障人士無障礙地獨立生活。葉炳釗,或許你我他也不熟悉的名字,從他眼裏,也再難捕捉喜怒哀樂的剎那,因他雙目失明,還要在事業有成的那些年,唯一能看見影像的右眼,突然給命運拿走!是命運弄人,但性格也能決定命運,往後的生命故事,是葉炳釗如何找尋他的「眼睛」,如何協助「同路人」命運自決。
跟葉炳釗對談,少了平日訪問進行中的視線交流,原以為可以埋首筆錄訪問內容,但他隨手拿起身旁的智能電話按個鍵,沒多久,一把從手機發出來的聲音把我的動作描述得一清二楚。原來他在使用其iPhone內置軟件,「一名穿著白衫女子正在低頭記錄……」那是可發聲的圖片描述!
「它是我的眼睛。」葉炳釗手執着智能電話,逐一介紹內裏的程式,如何讓他用一部電話便與生活連結,如何雙目失明也能行動自如。
出生左眼失明 隨遇而安
雙目失明,是葉炳釗的現在式。但這與他出生時是兩個狀况。五姊弟中,葉炳釗排行最小,也是家中唯一視力有問題的孩子。
「左眼出生時已失明,右眼則有近視。但沒什麼特別的,在家也是跟哥哥姐姐玩得高高興興,在學校也如其他同學般學習,只是稍為坐得前一點……」
生下來的隨遇而安,什麼歧視或排擠,對葉炳釗而言似乎太不着邊際。說到底,那個性也是從爸媽那裏而來的。
「爸媽從小已教我們要忍讓、禮讓。」的確,不忍不讓,摩擦與爭吵在那些年的「劏房」會常常發生。
一家七口,擠在大約六呎乘八呎的細小房間內,除煮飯和洗澡外,什麼都在房間內進行,嚴格來說,該是在牀上。「打開門,就是一張由爸爸親手砌出來的大牀,所有雜物都放牀下,七個人睡在一起,吃飯時,就在牀上鋪塊木板,放張櫈,這就開飯了!記得最高峰時整個約700呎的單位住幾戶共28人,但單位內廚房和廁所也是各一,廚房內同時擺放六七個火水爐……試問不忍讓怎成?」
雖說是六七十年代的典型基層家庭,但那些父母含辛茹苦供讀大學、成績好的胞姐為讓胞弟升讀大學而工作掙錢的橋段,葉炳釗沒讓它上演。中學會考放榜,他數學奪A,不是英文科不及格的話,他勢必是大學必爭。但他卻選擇進「社會大學」。
事業黃金期 右眼也面臨失明
「哥哥姐姐全部都是中學畢業,雖然他們說可以供我繼續讀書,但我問自己讀下去究竟有沒有意義?終究是八十年代,少了張讀大學的入場券相對也不太重要。」葉炳釗這就當上電腦學徒,跟師傅學做軟件開發。
「那年代只要肯學,別人便願意給予機會。」往後的十年,葉炳釗愈拚愈勇。從電腦零知識的小伙子,到為各大公司編寫會計程式、船務程式等的要員,遇上趕忙的季度,兩周完成編寫一個設計程式也絕沒難度,月入更由剛入行的千八元,到每月有二萬多元薪酬。當年是1996年,他27歲。若以金錢作為衡量成功的單位,那些不用為錢勞碌的年年月月,想必是他的黃金年代。
「那時候真的這樣想(黃金年代),但當下回望過去,卻不覺得怎麼樣。」都是有所經歷的人那耳熟能詳的口吻,只是,當葉炳釗的經歷臨到你我他身上,結局又會否是另一個葉炳釗?
就在葉炳釗趕忙編寫電腦程式的日子,某天,他右眼出了問題。「好似有一層薄霧擋住視線,醫生說是虹膜發炎,還以為是『小兒科』,但視力愈來愈差,需要接受手術。」
1996年8月,手術後,葉炳釗沒有預期康復起來,他右眼視網膜發炎,眼睛只能看見模糊影像。
「哪是與手術有關嗎?」我問。
「醫生說有很多原因導致……有些事情要追究是沒甚意思的。」那天知道即將面對雙目失明的時候,葉炳釗壓根兒沒發過愁,反而是想方設法迎接「新生活」。
憑感覺認路 迎接新生活
「我到視障人士專用的圖書館,借了許多錄音書自學點字,都是從識背誦的詩詞入手,例如唐詩、長恨歌、三字經等,很快便學懂點字。其實點字是廣東話拼音,一點也不難學。」
作為IT人,上網尋電腦軟件找最新資訊,自然是葉炳釗的強項。「外國有不少協助視障人士的軟件及硬件,例如screen reader讀屏軟件、點字顯示器等。我相信,科技的確有助視障人士獨立生活。
除了到圖書館,每天乘乘港鐵、坐坐巴士,也成了葉炳釗的日常。「總不能每趟出外也乘的士吧!那時我用上許多時間出街,比返工還要忙,為的是要趁完全失明前多乘車,包括好好記住每個港鐵站的出口,以便用最短距離到達目的地。
葉炳釗那時候家住青衣,巴士是他常常乘搭的交通工具,但沒有影像的幫忙,他如何為自己定位?如何確切知道哪個站下車?「當年尚未有報站系統,我便索性合起雙眼,用感覺去感受、去辨認。例如乘巴士回家,便要記住落了葵涌道行南橋後,轉左過了青衣第一個迴旋處後,再轉一個迴旋處便到美景花園,之後上長康邨斜路,而上斜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感覺,帶他進入另一個感官世界,即使是黑暗無助,他也毋懼。「能活着已是很美好、最重要的事情!」因為,葉炳釗曾痛失至親。在他得悉將會完全失明的前些日子,與他感情要好的二姊,得了乳癌,四年後,即2000年,因癌症復發而離世。
「看着胞姊在病牀上對抗癌症至過身的辛苦狀,尤其珍惜活在當下的感覺,我只是失明而已,算得上什麼?……當時家中已有一員病倒,我不能再令家人擔心,所以更要堅強,要做得更好!」這是葉炳釗的生命力。
以科技助視障人士與世界接軌
近年,葉炳釗常獨個兒往返中港兩地工作,而且,還要乘搭飛機,靠的是一部有發聲軟件的智能電話,還有他懂得如何利用科技的技能。「常去的地方,我習慣先在家做research,了解附近環境,例如羅湖過關後乘的士去機場,會叫司機在二號樓出,出了後我知道靠左行便找到服務台,然後便去到國航的登機位……」
曾有人問他,失明人士獨自回內地,怎麼不怕被人搶劫或被騙?他就這樣回答﹕「若真箇被人騙,我想對方的生活也頗淒慘,那就幫他一回吧!(哪有否被人騙過?我問。)可能騙了也不知道,因為根本不會想到這些事。若凡走過來說幫忙的人,你都懷疑他騙你,很辛苦啊!倒不如多相信人……這世界就是coin of two sides,看你是放大開心還是放大不開心!」葉炳釗的選擇,再明顯不過。
在完全失明後的3年,葉炳釗成立公司做回「老本行」——IT支援,其後業務發展至網頁寄存及支援、程式設計等,但沒幾年因成本考慮而把公司移往內地發展,沒料到那是因緣際會。
「我在安徽省安慶市的公司,附近就是一所盲人學校,有機會接觸校內的失明兒童和老師,那裏有半數老師也是失明的……這勾起我的信念——科技能協助視障人士獨立生活。」2006年,葉炳釗開始向學校捐贈電腦、讀屏軟件等,讓他們也如常人般上QQ、玩WeChat等,與世界接軌。
或許他那顆協助視障人士的決心愈為人知,兩年後,他獲內地邀請申領民辦非企業牌照,即類似香港的NGO,讓他有機會接觸更多「盲校」。2013年,葉炳釗發起「大燈泡計劃」,其後獲中國扶貧基金會批出百多萬元,在安慶市安裝iBeacon(電子訊標,可跟智能電話互動的感應裝置),透過手機的語音功能為視障人士(也適用於任何人士)提供資訊,包括從A到B的前往方法、如何到附近巴士站、餐廳餐牌等。
「計劃將揀選500名視障人士進行試驗,但現時尚要籌款和募捐500部舊iPhone供視障人士使用。」葉炳釗剛於本月24日身體力行參與「傷健無界高分猛龍慈善跑」,並找來80多人參加蒙眼雙人拍檔跑賽項,為「大燈泡計劃」籌募款項。
「我從看得見至失明,所以很了解只看到光的視障人士需要什麼?完全失明的需要什麼?」葉炳釗多年來都是以自身經驗,結合科技改善視障人士的生活素質,哪怕是「愚公移山」。
「曾有人質疑現階段我所做的沒甚結果,但其實不一定要在我這年代便結果。對嗎?」葉炳釗說。
■Profile
葉炳釗
現年46歲。出生時左眼已失明,中學畢業後在電腦公司當學徒,學習軟件開發,其後常為各大公司編寫電腦程式。27歲時因右眼視力全失而離職,三年後開辦公司從事電腦相關業務,至2005年因成本考慮轉往內地經營電腦業務,其間因接觸內地「盲校」而了解校內師生的需要,2013年發起「大燈泡計劃」,在內地推動視障人士使用智能手機提升獨立生活的能力,兩年後獲中國扶貧基金會及安慶市政府支持,啟動大燈泡——點亮一點點計劃,在安慶市安裝iBeacon,令視障人士能獨立而無障礙地在城市內生活。
文﹕王思澄
圖﹕陳淑安、受訪者提供
編輯﹕梁小玲
電郵﹕lifestyle@mingp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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