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與受沒有必然界線,伊利沙伯醫院顧問護師廖進芳投身紓緩服務30年,與一個一個晚期病人並肩走過生命中最後時光。若病人病情無法逆轉,她與同事會協助家屬在壓力中學習放手,讓病人臨終前毋須徒添痛苦。面對死亡並不易,她容許自己「眼濕濕」,坦然表露情緒。她協助病人安度餘生,病人與家屬的故事也反過來協助她領略豁達面對生死的智慧,教她可從容談論自己的喪禮,「他們(病人)是無私老師」。
明報記者 袁樂婷
廖進芳形容接觸紓緩服務是緣分。她在1985年赴英國深造腎科,當時英國的紓緩服務已頗為完善,有院舍招募義工,包食住,她當了義工半年。院舍本身是莊園,因應病人需求度身訂做服務,有容易斷骨的病人常臥在兩棵樹之間的吊牀,悠閒看書。香港雖然寸金尺土,難如英國般擁有偌大的療養院,她認為仍有發展空間,回港後加入為末期癌症病人提供善終服務的南朗醫院,展開紓緩科生涯。
放手不放棄讓病人照打麻將唱K
提起曾在南朗醫院共事的醫護,她笑得燦爛,「南朗醫院予人印象『有入無出』,其實並不盡然,小部分病人有機會離院。有一班『好砌得』的同事令病人可以在院內打麻將、唱卡拉OK、美容而驕傲,不必愁雲慘霧,這是我們常說的add value to life」。
紓緩治療主要減輕晚期病人的痛苦,例如以藥物控制身體疼痛或氣促。她的同事、伊院資深護師(紓緩治療小組)曾國威如此概括:「病未必醫得好,但病人可以舒服些。」
他說,醫療有其界限,「放手不等同放棄,而是用幫得到他的方式幫助他(病人)。家屬在情感上當然希望病人捱得過,惟其病情若無法逆轉,入侵治療如『插喉』只是勉強延長生命,阻止不到其身體機能變差,或令其更加痛苦。簡而言之,即是身體要『爛多啲』才離世」。他強調並非逼家屬撤走病人的維生儀器,而是詳細解釋利弊,最終會由家人抉擇。
將心比己,曾國威理解眼睜睜看着家人躺在病牀,卻無力回天的複雜感受,亦難免有負面情緒,他以最直接的方式排解:「會容許自己眼濕濕,但必定不會讓自己哭得厲害過他們(家屬);有時見到病人辛苦,我有情緒,也會坦白去講,與病人家屬分享感受。」廖進芳同樣不吝嗇眼淚,若病人離世,她會出席對方喪禮,「完成他的故事,亦與他的家人保持聯繫」。
難忘豁達青年選壽衣談生死教育
她憶述,曾有20多歲的骨癌男病人接受紓緩治療,「入院第一晚,搞到隔籬牀無得瞓,因為他不停問人有雞先定有蛋先」。當時還有另外2個年齡與他相若的病人,醫護給他們起了綽號叫「三劍俠」,其後「俠客」同伴相繼離世,令他開始思考和面對死亡,「他心態調節得很好,叻到叫媽媽在家取衣服過來,給他選壽衣。我記得他選了套運動服」。上天多給了他數年,他沒浪費這賺來的光陰,出院後到不同學校談生死教育,用生命燃亮更多生命。這病人廖進芳銘記至今。
遠行前給丈夫感謝信 從容談葬禮心願
廖進芳曾是深切治療部及腎科護士,前者每天要面對突如其來的死亡,她坦言「好難過」;從事紓緩服務後,從病人身上學懂豁達面對生死的智慧,雖然仍會難過,但從容得多。每次獨自遠行,登上飛機前會給丈夫一封信,「不是遺書,而是寫下對他的感謝」;偶爾又會主動談及理想中的葬禮安排。任傳道人的丈夫至今未習慣,會說「大吉利市」,「要面對自己愛的人離開,就算只是說說,也不容易」。
問她為何寫信,她微笑着說,死亡可能下一秒便襲來,沒法預料,「同事間有句話,這一分鐘做到的事,別等下一分鐘」。她是基督徒,因工作需要接觸不同宗教背景的病人,於是也去探討各宗教教義,「學習放下的功課,還是佛家講得最徹底」。
即將「登六」的廖進芳將於今年12月退休,但她沒打算停下來,稍作休息後擬執教鞭培訓紓緩科護士,「在這裏學到的事,會推動你繼續做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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