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非情歌窺探社會文化狀况
雖然筆者無統計過香港及外地流行音樂市場裏,情歌與非情歌的比例,但若純粹從流行文化概念出發,情歌與非情歌如要吸引大眾,當中涉及不同共鳴。前者是個人情感的共鳴;個人戀愛情感的共鳴,相對普遍和容易掌握。後者是社會層面的共鳴。後者的話,創作者需準確拿揑,當社會上每個人來自不同背景,什麼主題才可以容易得到大眾的共鳴。也因此,非情歌有時可以充當一扇窗,讓我們窺探某個時候的社會文化狀况。
倘回到1970至1980年代,社會和媒介結構較簡單的時候,公共情緒和聽眾口味還是比較容易捕捉,一些非情歌也容易得到大眾共鳴,燴炙人口。例如關於「打工仔」處境的《半斤八両》,是當中表表者;《獅子山下》則在某個時刻成為「香港精神」的象徵。《皇后大道東》算是少數政治味道濃烈,卻成功躋身主流的歌曲,也側寫出當時「九七回歸」這個話題在香港市民生活中,何等重要。
固然,「非情歌」作為一個類型,仍然包含很多不同主題。在本文,筆者特別想討論「勵志歌」。這源於兩年前筆者和研究伙伴跟「鏡粉」的焦點小組討論,其中一個環節裏,受訪者形容男團MIRROR的歌曲很「勵志」,引發我們想進一步知道,他們怎樣了解什麼是「勵志」。
在每組,我們都請受訪者列出一首他們最喜歡的MIRROR歌曲,及一首其他歌手或樂團的廣東歌。量化結果我們在其他平台發布過,在此不贅。重點是:當討論提及「勵志」的時候,我們還討論到一些「經典」的「勵志歌」,包括《紅日》、《獅子山下》、《強》等。
何謂「勵志」
雖然受訪者並沒有很多青年人(畢竟大部分「鏡粉」都不是青年人),但從他們批評其他勵志歌的表述,我們可以看到在社會環境變化下,人們對「勵志」的理解怎樣轉變。
首先,當我們問受訪者覺得《紅日》是否勵志,他們的即時反應一定是大笑,然後予以否定。他們普遍認為,片面地發布正能量不等於勵志;「命運就算顛沛流離,命運就算曲折離奇」很淺薄,而面對逆境就要「別流淚心酸,更不應捨棄」,也十分一廂情願。他們覺得,這種去脈絡化的勵志有點自欺欺人。
至於他們對《獅子山下》的看法,也同樣是否定的,但反應沒有《紅日》那麼即時和一致。有些受訪者認為,《獅子山下》表現的勵志,或者只是屬於上一代人的共鳴;那些共同經歷貧窮的環境,已經不屬於今天的香港。有受訪者覺得,他們對《獅子山下》本身沒有喜惡,惟對於這首歌被反覆挪用,把某個時空的想法概括化為「香港精神」,感到有點「唔舒服」。也有受訪者直指,覺得《獅子山下》是叫人做「社畜」(編者按:「公司的牲畜」之意);明明社會有很多不合理的事情,《獅子山下》就只是叫大家「繼續做蟻民,埋頭工作就會成功」,覺得這首歌「講到香港人好卑微」。
至於MIRROR歌曲,《Warrior》壓倒性地是受訪「鏡粉」最喜愛的MIRROR歌曲。當中不少受訪者都認為《Warrior》很勵志。這引起了我們的好奇心:他們眼中的「勵志」是怎麼一回事。很多受訪者都提及「浩浩蕩蕩迎來另一新世紀」一句歌詞,覺得無論「新世紀」是好是壞、有幾多艱困要克服,舊時代已經過去,或者總會過去,這本身已經令人覺得鼓舞。有兩名受訪者本身是母親,她們特別喜歡「大不了死,亦不會避」一句,覺得勵志不是純粹的正能量;「大不了死,亦不會避」包含了一種奮力一搏的決心,知道很多困難要去克服,這才是真正的勵志。
至於「鏡粉」們列出他們喜歡「非MIRROR」的歌曲,則包括《留下來的人》、《聖馬力諾之心》、《Let Us Go Then You and I》、《銀河修理員》等。雖然我們沒有要求他們列出特定類型的歌曲,但不約而同,它們都包含了不同意義下的勵志元素,例如決心、同行、陪伴等。當我們綜合討論怎樣才算「勵志」的時候,他們都覺得情境很重要,要指涉一種很實質的困難或挑戰,這個「勵志」才有意義;不是純粹的正能量,講聲加油就是勵志。
本港的「勵志」情境
這篇文章並不是要比較哪些歌曲更勵志或不夠勵志。回到文章的起點,分析怎樣的「非情歌」可以得到共鳴,能夠側寫出一時一地的社會文化。我們當然不能回到過去,問以前的香港人為什麼愛聽《半斤八両》,惟我們可以從中觀察到當時普羅大眾「上心」的是什麼事情。
放在近年香港社會,聽眾們(儘管我們的受訪者是「鏡粉」)對現在及過去勵志歌的看法,也恰好足夠讓我們觀察到,近年香港經歷了各種挑戰——政治、經濟、疫情、離散等等,而大家都有某種意識,社群中的彼此要共同克服困難。這個勵志的情境,是很實在的。
作者是香港恒生大學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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