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家母愛蘭。從有記憶以來,陽台就擺着蘭花。優雅大方的蝴蝶蘭、小巧玲瓏的跳舞蘭、長得很奇妙的拖鞋蘭。有時會更替,有時一養便三五年。平常只見幾片橢圓墨綠的葉片、伸出爪子般氣根的那株植物,在冬末長出新芽,新芽從葉間慢慢往上延伸,長出一串小小的花苞,花苞從一顆小球,漸漸撐開花瓣,彷彿是從冬季的睡夢中蘇醒過來,預告着新春的明媚。那是季節更替的倒數計時器,有時臨近歲晚已把窗台染成濃艷的洋紅色,有時在新春盛開。陰天時是在灰暗的景色中一抹品紅色的點綴,陽光灑落時花影交錯又是一幅新畫。家母養花,也養出賞花的觀眾。
記憶中的農曆新年,偶有水仙花香,依稀記得見過銀柳,蘭花的身影卻從不缺席。
為何獨愛蘭花?問過家母,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答案。或不是為其高雅或吉祥,只是一種沒來由的情有獨鍾。蘭花其實是一種有趣的植物。野生的蘭花多是依樹相生,樹生花生,樹亡花亡。被馴服過的盆栽蘭花縱然離開了樹,卻仍保粗獷也柔美的外表。枝葉有點笨重,不像其他嬌脆的花,輕飄飄,像風一吹就折斷的模樣;開起花來,姿態又有着一種明艷,帶着一絲高傲,用柔媚的形狀擁抱着愛它的人。或許這種堅韌與柔軟的衝突感,正是某種形式的鏡子,才能夠成為花園的常客。
童年的農曆新年仍有些節日氣氛,年歲漸長後家裏漸漸淡卻一些傳統禮俗。過了穿小鳳仙、紮上丱髮髻,到處拜年的年紀;不再特別為新年添新衣,桌上亦不再擺上全盒,只有那養了許久的蝴蝶蘭,不怠惰地提醒着一年即將結束、新春將至。這種寡淡的傳統對我來說,或許比熱鬧的氣氛,更「新年」,那是一種從家人身上承襲的審美,一種屬於家的連結。
據說放置年花的習俗原是對天、對祖先的敬禮,最近覺得這或許也是天地給人的禮物,教人觀察時間、教人欣賞一個生命在每個階段不同的形態。新年似乎不是一覺醒來的事,而是每天每天的累積,慢慢長出新芽、慢慢撐開花瓣綻放。新年劃出的時間點,只為提醒在覺得每天都一樣的時刻,讓我們回頭看,原來又走過了一年。
文、圖:賴雋旼
編輯:謝秋瑜
設計:賴雋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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