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5日星期六

跨性別者:我們死了都不可做自己

【明報專訊】2017-08-06

密閉的浴室中,阿淇(化名)手執鎅刀,準備在左手脈搏位置一下割下去,手起刀下之際,腦海閃過一幕幕舊記憶,有孩童時目不轉睛盯着化妝品、有青春期時用手按壓喉核幾乎窒息、也有成年後母親嚎哭說要斬死她。阿淇是個男跨女的跨性別者,一直用男性身分在隙縫般的香港求存了23年。

明報記者 植敏欣

「身穿女裝男子送院搶救後不治」、「男子患性別認同障礙」、「多次透露因未能融入社會感到痛苦」……新聞報道上一句又一句「男子」刺痛了不少人的心,有性小眾團體上月發起網上聯署,呼籲傳媒、警方跟隨性小眾的意願描述其性別,至今獲逾千個聯署。上月底的一場追思會,不少跨性別者出席,他們一邊看死者生前的日誌,一邊低頭拭淚,既悼本不相識的死者,也哀自己同病相憐。

唱粵曲子喉 壓喉核拔汗毛

孩童時的阿淇未有了解男女的重要分別,只知道男兒身背後有顆女兒心,她喜歡穿裙和化妝。阿淇在小五的成長課,看着一幅幅性徵變化的圖片,開始厭惡身體,更嘗試對抗生理改變。她練習唱粵曲子喉,指壓喉核至幾乎窒息才放手,又用眉夾拔走唇上汗毛。日子有功,阿淇的女性化喚來同學無數次嘲笑,但愈是嘲笑,她愈高興,「我似女仔,佢哋先會笑,咁樣即係我成功咗,哈哈」。

愈被同學嘲女性化愈高興

討厭男性性徵的阿淇,中七畢業後到公立醫院接受為期約兩年的精神科評估,希望評估後可做換性手術。評估要求她以女性打扮在社會生活,又要向僱主、家人講出自己的意願。

本身是家中獨子的阿淇終鼓起勇氣,跟母親說她想換性,「阿媽不斷喊,猛話接受唔到,仲話『總之你要做番個正常男人』」,隨後數年,母親幾乎再沒跟她說話,只有兩次,她們再談起換性的話題,母親情緒再度崩潰,說要斬死她,兩次對話都以報警收場。

男身分證穿女裝 「見工誰請?」

阿淇原以男生打扮見工,上班後稍以女裝打扮,想向僱主坦白,未及開口,就隨即被炒,接連三四份文職、客戶服務工作,亦是如此,甚至換來男同事騷擾,以「高8度」的聲音說「你返嚟啦」,也有僱主侮辱說她「企圖藉此裝扮作出不軌行為」,然後藉詞解僱她。

阿淇形容那數年最痛苦,「無論如何,我都諗唔到點樣拎住一張寫住『男』嘅身分證,然後用女裝打扮見工,邊度會請你?無人請又點樣話畀醫生知,我可以用呢個身分繼續生活落去?」

捱3年手術評估 生無可戀

醫生最終拒絕在兩年內向阿淇批出換性手術許可,要延長她的評估期,等到第3年,阿淇只覺得壓力四方八面而來,「屋企人唔接受你,朋友唔支持你,老闆唔請你……生無可戀、生無可戀」。她拿住鎅刀走入家中浴室,想割脈自殺,就在刀貼近脈搏的一剎,阿淇想到她死後,新聞報道標題將是「易服男變性不遂、穿連身裙在家中割脈自殺」。阿淇說,「一諗到死後都依然要背住呢個男性身分,就覺得好嘔心」。

阿淇終歸還是放下鎅刀,向母親坦誠一切,然後在6年前的夏天飛到泰國做手術,回港下機一刻,已全是女兒身、女兒心。6年後的今夏,29歲的阿淇參加了J小姐的追思會,J都是一名男跨女的跨性別者,她選擇於上月8日,在人來人往的港鐵大圍站天橋跳下,結束一生,事後媒體以「男子」來報道J的死亡。

向母坦白 赴泰做手術

阿淇與J雖然活在平行線上,人生從未交織,卻有着相似的軌迹,兩人都曾在中大讀書,都曾受跨性別身分之苦。阿淇看着J小姐的日誌、聽着錄音訪問,不時輕拭眼角的淚水,偶爾低頭握緊拳頭。她語重心長地道﹕「2017年啦,估不到6年前腦海閃過嘅一句,今日依然出現喺新聞報道……我哋就算死咗,都唔可以做自己。」

每一個人都想做自己,有人放工後大罵老闆,就是做自己;有人去日本浸個溫泉,就是做自己;阿淇的做自己,只是穿上喜歡的藍色短裙,塗上淡紅的口紅,堂堂正正用女性身分生活,但這條路卻很難,除了要面對生活上的壓力,更要面對陌生人如你和我的打量和白眼。阿淇無奈嘆說﹕「其實,我哋都只係想做返自己啫。」


【明報專訊】2017-08-06

一張飯桌,由空無飯餸到放上人參燉雞;跨性別者阿淇的母親,由大哭大叫說「接受唔到」、「你要做返個正常男人」,到簡單兩句「做啦」、「返嚟飲湯」。阿淇說,她比很多跨性別朋友都要幸運,倘沒有父母最後的諒解,她早已輕生。

討厭剛強名字

孩兒呱呱落地後,父母總是充滿寄望,而寄望往往顯示在名字上。阿淇(化名)的父母在29年前為她改了一個代表相貌堂堂、出類拔萃的剛強名字。當阿淇數次跟母親說討厭名字、想要換性時,母親崩潰大哭說不能接受,更說「總之你要做返個正常男人」。

此後兩三年,阿淇與母親關係跌到冰點,母親更曾兩度說要砍死她。可幸是阿淇父親態度不同,反而幫忙做說客。阿淇說,爸爸跟媽媽說過一句令她到現時都記得的話﹕「人生係佢嘅,佢想點咪由佢囉」。父親的諒解,令阿淇雖不獲母親接受,卻沒被趕出家門。

手術後 母叫「返嚟飲湯」

阿淇尋死不遂後終忍不住向母坦白,「再唔做手術,我會死,我會自殺」,換來一句「做啦、做啦」。阿淇記得,手術後她首通電話是打給母親,話筒傳來一句,「返嚟飲湯,我煲咗人參雞,流咗咁多血,要補番」。說話不多,行動卻證明一切,阿淇3周後返家,飯桌上除了人參雞,還有燉燕窩。

經歷過大起大落的母女關係,阿淇說要感謝父親的不離不棄,亦要感謝母親願意敞開心扉,「如果佢哋當日趕我出去,無屋企support(支持),我死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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