坪洲：「中元建醮」

【明報專訊】走出碼頭，踏上坪洲，迎面見到一尊赤面白額、怒目圓瞪的「紙人」，頗有幾分「鬼氣森森」——這是紙紮「大士王」，在佛教中的形容是「顏面被火燃燒的鬼王」，相傳是觀音菩薩化身。這尊「大士王」由坪洲「大士王扎作社」手製作，服飾繁複、做工精緻，宛如一件藝術品，卻將在今晚（8月18日），伴隨中元日的結束化作灰燼——這是坪洲「中元建醮」的重要部分。

從農曆七月十二到七月十五日，一連四日舉行的坪洲「中元建醮」，相傳已有逾70年歷史。不同於長洲「太平清醮」廣為人知，中元建醮更像是專屬於坪洲街坊的聚會，少有外人參與。一面是不希望傳統儀式受到商業干預；一面是對傳統手藝與文化少人知曉、無人傳承的擔憂，坪洲街坊有何思量？

何為「中元建醮」？「醮」是一種道教祭祀儀式，因祈求目的不同，通常被分為清醮和幽醮，前者是為祈福和慶賀，後者則是為超度亡靈。香港以清醮為主，多以「太平清醮」相稱，又稱打醮。每年四月初八（佛誕）在長洲舉辦的「太平清醮」，便是為感謝神明庇佑、祈求保境安民的清醮之一。

至於中元，想必大家都不覺陌生。今日（18日）便是中元節，又常被稱作「鬼節」，相傳農曆七月鬼門大開，無主的孤魂野鬼將從陰間來到人間遊蕩，接受供奉。道教相信，地官將在七月十五赦免亡魂之罪，並將此日定為「中元」；佛教則稱「盂蘭盆」，認為在七月十五日應舉行「盂蘭盆法會」供奉僧侶和佛陀，以拯救眾生遠離惡鬼之苦。

在佛道兩派互相影響之下，「中元醮」誕生。坪洲中元建醮總理館協理陳先生分享，坪洲「中元建醮」起源於一場瘟疫，許多鄉民染疫死去，父老鄉親向天后誠心祈禱，得到天后指引，要在農曆七月十五日舉行祭祀儀式，超度亡靈、送走鬼王，方可保一方平安。因此，每年七月十二到十五日，坪洲鄉民都會延續傳統，在天后廟前舉行各種儀式。

土生土長年輕人：難得的「娛樂」

在老人們的回憶中，「中元建醮」莊重而森嚴，鄉民虔誠祈禱。而在青年人的回憶中，「中元建醮」卻多了幾分活力與樂趣。生長於坪洲的Mike回憶：「坪洲嘅小朋友同出面嘅小朋友好唔同。」因地處離島，遠離市區，加上交通不便，「娛樂好有限，大部分的娛樂就是和朋友聚在一起玩。因此，新年、中秋、中元這些『過時過節』，是我們非常重要的娛樂活動」。島外人口中的恐怖「鬼節」，在坪洲成為了街坊聚會的「大party」。

談起「中元建醮」，Mike滔滔不絕。儘管已經搬出坪洲多年，他仍清晰記得「𠵱家幾多歲就參加咗幾多年」的「中元建醮」的每個細節。第一日（農曆七月十二）為開壇請神，街坊會共同迎接「大士王」並搬至天后宮前，傍晚時分，喃嘸先生到場誦經；第二日，喃嘸先生會到坪洲各處誦經；第三日晚，會有盛大的「恭迎聖駕」儀式，儀式結束後，街坊會紛紛上前「搶走」祭祀用品，「寓意快高長大、身體健康」；第四日則是「正日」，驅趕邪靈的「走龍船」、放生動物的「放水陸」、搶奪代表吉祥祭品的「擁嘢（搶孤）」……最後，耗費幾個月紮成的「大士王」將被投入火堆，「中元建醮」在「化大士」燃起的火光中結束。

開始於「迎大士」，結束於「化大士」，「大士王」的重要不言而喻。作為「中元建醮」主角的紙紮「大士王」，由坪洲本地紮作師傅手工製成，目測約10米高，比一旁的坪洲鄉事委員會單層建築高出不少。定睛細看，「大士王」製作精緻，連難以用肉眼看清的面部及頭頂細節，都刻劃得十分精細。「大士王」單腳站立，手指前方，頗有不怒自威之態。坪洲中元建醮總理方先生說：「這麼多年過去，大士王的面孔都沒有變。」70多年來，仍能保持每年紮成的「大士王」面孔不變，足見紮作技藝之高明。據說，香港其他地區祭祀用的「大士王」大都出產自坪洲。然而，這位技藝出眾的紮作師傅卻十分神秘，記者再三邀請，仍未見到真容。

紮作師傅的默默無聞，一如「中元建醮」活動與主辦活動的人。儘管「中元建醮」歷史悠久，祭祀活動亦獨具特色，但總理方先生卻對宣傳十分反感。他說：「明白有些對民俗文化或離島遊感興趣的人想來了解感受，但拜神始終只是一種信仰，不想以此盈利，也不想被商業化。」因此，對於外來參觀的遊客，方先生的態度是「不排外，但都不希望有人阻住」。

拒商業化 「不想以信仰盈利」

一連四日的「中元建醮」，想來需要不少資金與人手。方先生表示，許多年來，「中元建醮」所用資金都出自坪洲街坊，亦有不少街坊主動做義工，「信，所以覺得是一種功德」。儘管街坊落心落力，隨着離島區人口向市區遷徙的趨勢逐年加劇，會否擔心「中元建醮」後繼無人，難以傳承？對於這個問題，方先生沒有回答，但表示：「我都無法保證我個女（會傳承）。」

「坪洲人遷去香港，都有香港其他地方的人遷入。問題在於，願意給錢的（街坊）遷走了，遷入的人未必對這些文化感興趣，更未必會給錢。」從坪洲遷到香港的Mike說。在他看來，這導致坪洲的許多傳統都在慢慢消失，「比如堅持了30多年的做大戲，今年便因資金不足，做不成」。

Mike的父親常為坪洲節慶的舞獅畫獅頭，亦會讓他一起參與。耳濡目染下，Mike從事設計工作，並在2017年與同樣成長與坪洲的朋友Thomas創立品牌「噠咚撐」，設計各類取材自坪洲節慶與傳統文化的文創小物，如「大士王」頭像鑰匙扣、襟章等，並在包裝印上「大士王」介紹，希望令更多人了解坪洲文化。但對於將「中元建醮」等坪洲傳統節慶商業化，Mike持否定態度，並表示不會將「噠咚撐」小物拿到「中元建醮」擺檔售賣，「因為我入到去，就唔應該喺度擺檔，而應該喺度幫手」。

文˙王梓萌

圖˙馮凱鍵

編輯•王翠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