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ella So近年創作「老少女」系列,用短篇故事描繪生活點滴;《好鬼棧——不可思議的戰前唐樓》、《盂蘭的故事》、《香港非遺便覽與實踐》等出版則反映出她透過畫畫保育香港文化的一面。她的作品往往給人貼近現實的印象,而《太平山下小故事》卻有着不少想像和創作,講述上世紀50、60年代的香港,一個攝影師的鏡頭貫穿三個太平山下的小故事——內地人走難到香港掙扎求存,也開啓了她新的創作模式。
「這本書(的創作過程像)一疋布那麼長,你見到這本書好似好薄,但其實心力用得好多。」《太平山下小故事》受「港漫動力」資助,資助要求作品必須畫不少於某個頁數,並且要在2022年7月香港動漫節推出,Stella才發現自己原來不懂創作長篇故事,故事不單單講述自己的生活,而是要「創作另一個主人翁在另一個環境發生什麼事,創造另一個世界出來」。「當時我未知自己想畫什麼,開始找回自己之前喜歡什麼」,結果有一堆零碎片段想畫出來,但始終產生不到一個完整故事。即使時間緊迫,她還是花時間去看有「編劇聖經」之稱的《故事的解剖》,學習編劇。
受已故攝影師舊照啟發
當時她到上環一間畫廊看到香港已故攝影師邱良的攝影展,拍攝範圍是中上環一帶,捕捉了不同舖頭和不同行業的生活點滴,譬如有些人在文咸東街拿起好大盒東西,又或者是在街邊賣小食的檔口,「他的影像好强烈,就是我想講故事的年代」。「它們是黑白相,而那些黑白相還要經過細心的處理。相中許多地方虛了,實的位置大家都畫到,只不過畫多幾筆,但虛好難畫……有些煙、有些霧,就是那些廟的煙,香港有時會大霧;又或者街邊有時有陽光射下來,其實香港不是太乾淨,好多塵,光線一射下來,好靚喎,就是那條光柱令到整張相好值錢。」
邱良的影像令Stella覺得中上環一帶好有趣,「其實是香港最草根、最有人情味、最有歷史的地方」。Stella的媽媽和姨媽都在內地出生,然後走難來到香港,以前就在荷李活道生活,走難時會到華人聚居的地方,因為比較容易找到工作。再回憶起她們的故事,Stella就更加覺得中上環一帶是一個故事的寶藏。「我想找一個地區可以講好多故事,其實這裏(中上環一帶)每一間舖頭都好有人情味、好多故事」,尤其她想對照現今香港移民潮和當年走難的故事。而許多上世紀50、60年代的香港攝影師也是走難來到香港,「走難後沒錢買菲林,死慳死抵……兩人一部機,一三五就你的;二四六就我的。可以想到他們的菲林那麼貴的話,他要捕捉多久才捨得影一張?」於是,Stella決定透過攝影師的鏡頭串連3個在太平山的地方發生的小故事。
第一個小故事講述在太平山斜路的維多利亞理髮廳,這家理髮廳其實是Stella創作,但故事取材自10多年前在牛頭角理髮店聽到的故事。Stella當時到牛頭角下邨認識了一些理髮店叔叔,就聽到好多人都是走難來到香港,她問他們:「當時為什麼會入行?入了行多少年?」「有些落到來但不知道可以做什麼,又或者投靠一些叔伯,即是遠房親戚,就做了這一行,一做就做了幾十年……有些剛落來時不懂得剪髮,只是找個地方有瓦遮頭咋嘛。有些也說沒有人教他,邊看邊偷師,然後自己學。」
而第二個小故事受10多年前馬姐在長沙灣的姑婆屋啓發,虛構了在太平山工作的馬姐故事。馬姐會夾錢買姑婆屋,倘若有朝一日住家不再聘請她們,起碼老有所依。屋內有張馬姐年輕時的合照,就像一個證據,當有需要的時候,就可以在姑婆屋居住。Stella從馬姐的故事中創作,但她不禁笑言,「因為我以前的畫都會影相、記錄,所以人們以為我現在的故事都是一模一樣,好似紀錄片那樣」。
百姓廟外速寫 遇廟祝分享
她指出,從前的畫跟現在的創作是兩回事,因為以前畫一間店舖,可能要得到店家的許可才能畫,而涉及真人真事的時候,又要考慮當事人或後人的感受,恐怕得罪人。所以她現在不一定畫真事,但從現實中再發展,變成自己的故事,譬如創作的地點和舖頭類似,又或者將幾個故事合在一起。「好像我現在坐在這裏,聽別人說話,那一刻可能我就會有靈感。其實這一家店都有好多故事。」Stella邊啜着奶茶邊說。
第三個小故事則講述上環的百姓廟(即廣福祠)。2016年尾,Stella到百姓廟畫速寫,當時時值黃昏,從西環而來的陽光斜灑過來,塔香從祠外掛到梯間,香煙徐徐升起,整個影像跟邱良的照片相映成趣。那時剛好4至5點,百姓廟準備關門,其中一名廟祝用長叉收塔香回來。當時一個在祠外的廟祝跟她說了很多新來廟祝的壞話,那個廟祝在那裏做了很久,「他們互相希望市民給他們利市,其實在爭,即是跟利益有關。所以在我的故事裏面,都是跟利益有關。(故事中的)廟祝起初是爛身爛勢,但後來他就身光頸靚」。
Stella相信「以前會有一個好不錯的道士打理這家寺廟」,可能是一個特別有地位的老行尊,但他背後也有故事。「我又不想找一些好真實的人來講,他們未必會喜歡。我就自己設計一個道士」,他可能每朝都會做早課——修行、念經、齋戒,所以特別靈驗,這個地區好多人都喜歡去找那個道士。這個創作尤其呼應中上環一帶的歷史,歷史上住過很多難民,亦曾經有瘟疫,廟宇在民衆生病時就會贈醫施藥,不少人身亡,甚至百姓廟成為一個擺放屍體的地方。百姓廟的祠中仍供奉為數不少的先人靈位,空間滿佈先人的油畫相、瓷畫相及黑白相。因為不多廟宇有這樣的位置,而百姓廟所供奉的就是曾經在周遭居住的民衆,讓Stella不禁聯想他們就是在附近生活過的老街坊,或者走難過來的難民。
舊照作背景 結合口述歷史、故事
從前透過畫畫將一些事記錄下來,但現在Stella選擇用畫賦予以前看過的很多地方、很多舊照片新的生命。「我覺得不要浪費那些舊照片,就用回他們的舊照片,變成一些故事的背景。你有背景沒有用,你要有故事在裏面,那麼我就要創作。我周圍聽別人的故事、口述歷史,混合在一起,又不想做到以前好老套的《72家房客》,就要花工夫。」她覺得故事令到香港的事物再有生命,而不再停留於一個片段。「香港的東西拆得太快,香港政府好想推廣旅遊業,但同時間它又拆光香港所有招牌……你怎麼在那麼負面的情緒下,令到這個地方美好呢?我覺得要自己創作多一點。即是令到這個地方有生命,其實要自己創作出來。」
落到任何地方都能繼續生存
「其實以前的人很叻,說走就走,可能太窮。我們不敢嘛,為什麼我們怎麼都走不了?我沒有幾層樓在手,都不敢走。但他們不是,一條褲、一個波,就游了下來(香港)。」追本溯源,在獅子山精神以前,會否也有一種太平山精神?「太平山下就是落到任何地方都能夠繼續生存,而且瘟疫之下你都要繼續生存。」獅子山下講述留下來奮鬥打拼,但香港人的歷史會否本來就是周圍落地生根?Stella感嘆她成長的年代忘卻難民一代的歷史,總覺得留在香港拚命就會「前途光明」、「明天會更好」,但人與地本來就有聚、有散。
文:嚴嘉栢
編輯:王翠麗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