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老師的工作周期與月份掛鈎。9月開課後至12月聖誕前只有3天公眾假期，在周六以至周日，老師都有不同學校活動或工作，然後「直踩」至12月聖誕。到1月，老師需安排考試、改卷、各類型學習活動、家長會、開放日、預備下學期的工作。早來的年假，雖然帶來喘息空間，卻將學校「一氣呵成」的節奏打散了，假期後老師要執的手尾不少。
經歷幾年疫情打擊及政情的銳變，教育「常規」徹底改變了。移民潮迫使不少學校的教師團隊重組，收生壓力扭曲了學校文化以求生存。學生變得更沉迷電玩及社交媒體，不少孩子因缺少群性互動而表達能力下降。隨着教育政策方針逆轉，教育目標以至課程框架經政府大動手術，以上一切都令老師疲於奔命或疲憊不堪。
真正的教育 必然源於一份使命
夜闌人靜，思前想後，老師受感召進入這個職事，為的是什麼呢？豈不是為了好好「教育」下一代嗎？
我認識不少剛入行的年輕老師，在重重壓力下，他們關心的不單止是如何無止境地追趕教學進度、批改如山的課業、努力理解消化迎合各種上頭來的「指令」，更重要是他們仍將學生的身心靈成長放在心上，愛學生的初心沒有改變。不少孩子的正常學習生活，經這幾年停課復課、半天全日、網課面授的洗禮後，智能以至社交成長，在家庭支援不足下，大不如前。復課後小一生不懂得在學校自己吃午飯，中學生不知道怎樣與同學、老師面對面溝通，家長也煩惱無助。這一切都並非局方雷厲風行令校園變得「安全」的政策，及一大堆指引照顧得到。然而堅守教育使命的校長、老師，仍千方百計絞盡腦汁，誓要將孩子失去的、應得的、必須擁有的，都挽回來。
有老師得知學生確診無法上學，晚上逐一致電關心問候、聽家長訴苦。有家長不相信孩子在學校不肯進食，老師得家長同意後拍片向其證明，以取得家長信任，合作來幫助孩子。有學生追不上課程欠交大量功課，老師陪學生「留堂」，循循善誘，不離不棄地令學生可以完成基本責任。這些都不是每天公布全港有多少班級要停止面授課，或按數字規劃如何部署縮班「殺校」可以比擬。真正的教育，必然源於一份使命、對孩子一份無私的愛。
倘變成產業 教育就失去靈魂
當教育變成產業、追求知識變成想要征服世界或比併成就的工具，教育便沒有了靈魂，只餘下作為提供社會生產勞動力的功能，為經濟和當權者服務。如果一個教育體制和政策，只着眼於競爭（甚至鬥爭），透過各種思想管理、高強度的監控（或稱指導）來達至「人才」培訓，個人的群性發展必然被工具化，距離人與生俱來的靈性便愈來愈遠了。我們生而為人，本不是一張「白紙」，各有其獨特性，富有感情，有主動參與和求知的本能。教育應該使我們能認識世界，也幫助我們認識和敞開自己，與外界的人、事、物互動，形成一個互相尊重、互相負責的群體，參與在彼此的生命中，協力同心地創造更美好的未來。
推動現代教育的都應該看巴默爾（Parker J. Palmer）的著作，40年前他在To Know as We Are Known: Education as a Spiritual Journey一書已經指出：「當我們獲取的知識不容讓我們對內在的自我進行檢視時，我們就會成為操縱者……世人以至國與國之間的操控和利用，皆因為我們的教育正在否定並摧毁群體，把學生放在為要不斷超越別人無休止的競爭之中……如果學生是改由透過協作、重視群育的過程而得到知識，所獲取擁抱的知識將能用於彼此合作，而非操縱和利用別人。」（註1）
疫後3年的今天，本地教育正面對難以彌補的損害。五育方面，德、智、體、美四方面或許仍能靠網課勉強維持；反觀群育，就是使人能夠透過生活體驗，建立健康、積極的人生價值觀，明白人際與自然關係及處事之道，進而積極參與社會、服務社群，正是教育的重災區（註2）。今天，我們若不重視群育與靈育，而僅視學生為一個將來可以被「使用」的「人才」，灌輸一套套「客觀知識」框架，限制學生對世界的認知及運用知識來建立群體的能力，則我們的學生縱有百般武藝，長大後能飛天下海，也只會是言聽計從、維護自我權力和利益的人。
「教育是創造未來的生命」
當我想起曾看過40年前的英國前衛電影《迷牆》（Pink Floyd-The Wall, 1982年），其中一幕一排排戴着無表情面具的學生，在一個巨大工廠內機械式地往前走，沒有靈魂，跟着老師指揮，最後落入絞肉機中，我的心開始發毛，還打了好幾個寒噤。
「教育不是職業訓練，以為可以藉此操縱世界；教育，是創造未來的生命。」這是上述巴默爾著作的2015年中譯本封面註腳。但願所有教育工作者——老師、校長以至政策制訂者——都懷抱着愛，洞悉孩子靈魂的寶貴，使他們未來的生命得着豐盛。
註1：筆者試譯自該巴默爾著作（HarperCollins paperback edition, 1993）頁37至38的部分內容
註2：在內地，五育並舉指的是「德智體美勞」，勞育是培養學生的勞動觀念和勞動技能的教育，這與港澳台地區傳統以來所指的「德智體群美」有別；在香港，不少基督宗教辦學團體更以「靈德智體群美」六育為教育目標
作者是香港教育大學基督教信仰與發展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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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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