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19日星期四

電影《搖籃凡世》:棄嬰艙——宗教、倫理

【明報專訊】30秒,可做什麼?在香港,在採訪時,可讓講華語的馬來西亞導演張吉安、來港多年的馬來西亞演員廖子妤和廣東話帶鄉音的記者笑着討論「我哋到底要用乜語言做訪問」。但在馬來西亞,在棄嬰艙前,30秒,可讓一位母親和她的孩子徹底分離,永世不得再見。電影《搖籃凡世》中,有許多個30秒——許多位母親,將初生的嬰兒放入棄嬰艙。她們是誰?她們經歷了什麼?她們為何要這麼做?

電影始於深夜馬來西亞街頭,閉路電視鏡頭下,昏黃燈光照亮不起眼的窗,窗內是配備感應器與警鈴的搖籃。當嬰兒被放在牀上,警鈴與搖籃曲同時響起——30秒後,窗將上鎖,嬰兒無法被取回。工作人員把被遺棄在「棄嬰艙」(baby hatch)的嬰兒送去醫院,再為他們尋找領養家庭。


大馬棄嬰艙涉宗教議題

馬來西亞年均有100名棄嬰,多被遺棄在垃圾桶,約70%被發現時已沒生命迹象。棄嬰艙盼為無力育孩者提供匿名且安全的選擇;但在穆斯林為主的馬來西亞社會,看似慈悲的設計背後,隱含複雜社會問題——有人認為設棄嬰艙鼓勵遺棄或性開放。


《搖籃凡世》導演張吉安(左)分享,電影啟發自疫情時期棄嬰數量大增的現實;廖子妤(右)飾演的麗心一角,原型人物則是他的大學同學。(黃志東攝)

張吉安並不期望通過電影終結爭議或提供某種答案。他將鏡頭對準遺棄嬰兒的母親——誰令她們受孕?為何她們要遺棄嬰兒?之後她們過着怎樣的生活?張說,電影靈感來自大學同學,她被前男友拋棄,送孩子入棄嬰艙,後來懊悔卻尋不回骨肉,以義工身分在棄嬰艙工作,盼「償還心裏的內疚」。了解故事時,張在電台做DJ,計劃在電台播放訪問,卻因觸及宗教議題,「電台的節目主任覺得太敏感,不可以播」,一直擱置。到2021年尾,有投資方希望他拍關於「後疫情時代的女性議題」的電影,他蒐集資料時發現,疫情期間棄嬰大增,如學校宿舍內男女發生關係後,遺棄生下的孩子,又有「生病或有精神困擾的女性擔心去醫院會感染,所以往所謂民間信仰去尋求治療,不幸遇上神棍遭遇性侵」。


廖子妤:希望與絕望間,「她」或會找回自己

眾多個案凝聚成《搖籃凡世》:在棄嬰艙服務的麗心(廖子妤飾)邊照顧棄嬰,邊找自己6年前送到棄嬰艙的孩子。她遇上被性侵致懷孕的小曼(許恩怡飾),細心照顧她,為她尋公義。張吉安用細膩的日常鏡頭堆疊麗心的性格:她默默買下殘障者兜售的紙巾、挑出炒粿條中的臘腸而非要求重做、為助小曼主動身入險境。張說,麗心的存在像絕望中一根「微弱燭光」——「她不是一盞明亮的燈,而是一根隨時可能熄滅的蠟燭,卻仍然試圖照亮他人」。


照亮他人的麗心,有照亮自己嗎?電影裏麗心以為可以見到自己的孩子,滿懷希望卻又錯過。陰天踩着電單車的她收到消息,棄嬰艙會暫時關閉。廖子妤說麗心很絕望,「我的絕望是一直以來努力的一條路,已經走了6年,卻突然有人跟我說此路不通,我要怎麼辦?我該往哪裏走?」絕望之餘,藏着一絲希望——小曼。在廖看來,麗心遇見小曼,彷彿遇見過去的自己,「當年的我很希望有人伸出援手來幫我,現在的我幫小曼,同時也在幫當時的自己」。問廖,希望與絕望間,麗心下一步會怎麼走?她答,麗心或許會找回自己,回到大學修讀電影時鍾情的片場,「她喜歡電影、喜歡人、喜歡思考,只是這些東西被一個錯誤掩埋,變成了牀底下的灰塵,變成牆上一張電影海報,變成一堆書。但它們沒有離開過麗心……麗心需要休息。好好睡一覺後,麗心會找到未來的路」。


導演張吉安:對女性身體的束縛,不會陌生

目光轉回香港,港馬兩地的社會情境雖不盡相同,卻同樣有宗教、性侵與父權結構的問題;在香港,也有似麗心、似小曼的女性。電影中宗教是救贖也是枷鎖,開場伊斯蘭聖訓「天堂在母親腳下」,跟後續宗教團體對棄嬰艙的斥責,還有宗教人士對墮胎者的指摘成對比。張吉安說:「馬來西亞背景下的宗教問題,拍出來可能香港觀眾會很陌生。但一個社會對女性身體的束縛,不會陌生。」他不想把神棍與禁止墮胎的規定歸罪於宗教本身,「宗教教義由人去實施,尤其是由父權社會所行使,往往使得父權成為掌控女性命運的主導者」。


「我們應該跳脫出來,不要因為自古以來的習俗怎麼做,現在就要怎麼做。」張吉安說。記者不禁想起戲中對白,「隨着政權更迭,規則制度會改變,社會習俗也難以倖免」。張吉安卻說此處不需要對白——甚至,不需任何聲音。他希望觀眾記得電影最後一幕,「我們把整部電影的聲音都抽走了,因為我們不需要任何聲音來給女性任何意見,一切都應該由她們自己做決定」。


文:王梓萌

編輯:謝秋瑜

電郵:friday@mingpao.com

[開眼 藝述速遞]


伊斯蘭文化

【明報專訊】提起伊斯蘭文化,你會想到什麼?是阿拉丁的飛天魔氈與神燈,Disney那位深色皮膚的茉莉公主,還是尖沙嘴街頭的九龍清真寺?《開眼》讀者,或許還會想到不久前的阿布扎比公共藝術雙年展;常看新聞報道的市民,對於上年引起熱議的話題「鼓勵的士司機提供阿拉伯語服務」大概也不陌生。


然而,你是否也曾疑惑:為何是魔氈和神燈?茉莉公主的裝束為何與眾不同?給的士司機的建議,又為何是阿拉伯語?「全球穆斯林旅遊指數」(GMTI)早前公布,香港獲評年度最具潛力穆斯林友善旅遊目的地——來自伊斯蘭世界的遊客到訪,香港又是否做好準備,迎接一門「熟悉又陌生」的文化?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正舉行「天方奇毯──伊斯蘭與世界文明的交織」,了解伊斯蘭文化,不如從一塊地氈開始。


「地氈可變成一座清真寺」

為何是地氈?研究伊斯蘭文化多年的孔德維說,從宗教角度看,穆斯林需要定期做禮拜,「能夠去到清真寺做當然最好,但如果在旅途中,或無法去到清真寺,你都需要找到一個乾淨的地方做禮拜」,因此,方便攜帶又可以創作一個潔淨空間的地氈,對穆斯林而言很重要,「當你在其他地方travel時,那塊地氈就可以變成一座清真寺」。共同主辦展覽的多哈伊斯蘭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Islamic Art)的總監Shaika AI-Nassr則說,地氈是伊斯蘭藝術中具標誌與代表的作品,亦是向世界展示伊斯蘭文化的「完美媒介」,「透過地氈,我們可以呈現不同主題,比如貿易、文化外交、藝術影響力,還有中國對伊斯蘭藝術的影響」。策展事務副總監Mounia Chekhab-Abudaya補充,地氈工藝與伊斯蘭世界的演變息息相關,「可以從不同視角講述伊斯蘭世界的歷史」。


16世紀伊朗地氈 反映與中國文化交流

步入展覽,首先見到是一塊來自16世紀的「阿爾達比勒—薩爾動物地毯」。這塊地氈來自伊朗西北部聖陵,以約500萬個結織成。策展人楊悅庭表示,這塊相傳「聖靈曾經用過」的地氈由羊毛製作,上面還用銀線勾勒出獅虎搏鬥的場景,其中還藏着「取材自中國文化」的綠色異獸。楊悅庭補充,這塊地氈還有個「孖生」的,收藏於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可能是在當時由同一位紡織大師向不同紡織者發出相同指令,因此織成兩塊完全相同的地氈,後來,兩塊地氈又輾轉去了不同地方——原來,文化交流的經緯,早在那麼多年前已經編織而成?


楊悅庭表示,伊斯蘭文化與其他地區的交流遠比想像中要早。以古代中國為例,伊斯蘭世界與之交流,最早可以追溯到唐朝;商貿、外交更是綿延至今,未曾斷絕。展覽最古老的展品,是卡塔爾博物館(Qatar Museums)提供、出產自江浙的越窰瓷器。約公元970年,一艘商船在東南亞海域沉沒,楊悅庭續說,後世從沉船中打撈出近50萬件文物,有來自伊朗、伊拉克的玻璃器皿碎片,也有來自中國的瓷器,還有來自印度、斯里蘭卡、印尼群島等地的文物,反映出「原來當時的海上貿易已經如此繁榮」。


16米長地氈 「反射」莫臥兒宮廷

展覽中有塊長達 16 米的「海得拉巴凱沃基安地毯」(圖)。地氈來自 17 世紀伊斯蘭世界的強國——莫臥兒王朝,莫臥兒宮廷會在舉行禮儀活動時使用這塊長氈。策展團隊將整塊地氈平鋪於地面,並在兩端設置鏡面,使地氈在鏡面反射中無限延伸。(馮凱鍵攝)

展覽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塊長達16米的「海得拉巴凱沃基安地毯」。楊悅庭介紹,地氈來自17世紀伊斯蘭世界的強國——莫臥兒王朝。莫臥兒宮廷會在舉行禮儀活動時使用這塊長氈。她笑說,這塊長氈是這次展覽籌劃時的「最大挑戰」:「我們一開始就必須考慮空間問題,考慮我們(香港故宮)的空間可以為這塊長氈提供什麼,又可以如何利用。」因此,在展覽時,她和策展團隊將整塊地氈平鋪於地面,並在兩端設置鏡面,使地氈在鏡面反射中無限延伸。踏入展覽,彷彿踏入莫臥兒宮廷,伊斯蘭世界過去的輝煌,在今日的香港故宮再現。


「毫無疑問,香港是舉辦這樣一個展覽的理想場所。」Shaika說,香港故宮可以為展覽提供足夠空間,香港觀眾亦對伊斯蘭文化展現出不少興趣。據她觀察,在她所在的多哈伊斯蘭藝術博物館,「有很多說普通話或廣東話的遊客,我可以給你看我手機上的照片,上周我經過時,有數百名中國遊客在博物館周圍散步」。她笑說,儘管參觀者或許是出於對建築的興趣——2008年創立的多哈伊斯蘭藝術博物館,與矗立在中環的中銀大廈一樣,都是出自貝聿銘之手——但他們仍在不斷努力,希望提高展覽水平,亦正在培養「可以用中文做導賞」的導賞人員。


一塊地氈,看見伊斯蘭文化的過去,亦看見伊斯蘭世界與其他地區的交流。香港故宮博物館館長吳志華笑說,自己是地氈的「狂熱愛好者」,手機中至今還留有3年前拜訪多哈伊斯蘭藝術博物館時拍下的諸多地氈;而地氈藝術不是伊斯蘭世界獨有,「地氈是歷史上最重要的物質文化之一,在文藝復興時期,歐洲王室也喜歡地氈;在中國古代,王室也有很多地氈日常使用——在北京故宮,大概收藏有700塊地氈,但沒有空間展出」。


兩個盆相互借鑑 文明對話見證

來自北京故宮的「青花纏枝蓮紋折沿盆」(上圖)與來自多哈伊斯蘭藝術博物館的「嵌銀金黃銅盆」(下圖)材質各異、年代不同,造型卻十分相似。(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提供)

地氈之外,展覽中還有兩個盆,一個是明永樂年間產自景德鎮的「青花纏枝蓮紋折沿盆」,一個是13世紀敘利亞的「嵌銀金黃銅盆」。儘管花紋、材質、年代、地區都不同,但兩個盆放在一起,竟出奇相似——原來,前者造型仿自伊斯 蘭時期用作盥洗的金屬或玻璃器物,裝飾有中國傳統的雲紋,內部底座上還飾有伊斯蘭世界常見的六角星紋;後者則以精緻的星座圖案和狩獵場景,展現伊斯蘭的金屬工藝。楊悅庭指出:「紋樣的相互借鑑,也是文明對話的見證。」


多哈伊斯蘭藝術博物館由貝聿銘設計,Shaika說,有許多來自香港和中國內地的觀眾慕名前去打卡。(多哈伊斯蘭藝術博物館提供)

「這個現象很有趣:歷史上的人們為什麼會喜歡類似的東西?」吳志華續說,這或許源於不同文化的彼此欣賞,「就像策劃這次展覽,有來自卡塔爾多哈的伙伴;有在美國的博物館受訓練,再來到香港的策展人;還有來自台北、北京及世界各地的同事」。在他眼中,能夠令不同文化、不同藝術乃至來自不同地方的人產生交流,正是香港的獨特之處。


展覽中最古老的展品,是沉船中打撈出的越窰瓷器。一同被打撈的,還有來自伊朗、伊拉克的玻璃器皿碎片,反映出當時海上貿易的繁榮。(馮凱鍵攝)

資料顯示,香港共有約30萬名伊斯蘭教信徒。然而,對於文藝復興與畢加索耳熟能詳的人們,對於伊斯蘭文化卻很生疏。吳志華說,今次是香港第一次有規模較大、較為全面介紹伊斯蘭文化的展覽。一次展覽,固然無法補全香港多元文化中那塊缺失的伊斯蘭文化拼圖,Mounia亦表示,展覽按照朝代、地區將伊斯蘭文化劃分成不同板塊,但「實際上的伊斯蘭文化,要比這複雜得多」。因此,比起通過展覽,令觀眾充分了解伊斯蘭文化,他們更希望展示「一個地區與另一個地區如何產生關聯,以及不同地區之間普遍存在的文化聯繫」。在她眼中,儘管不同地區與文明發展出各自的文化與藝術,不同文化之間又對彼此有着各種想像,但「藝術創作沒有邊界」,「從過去到現在,有貿易、有外交,工匠從一個宮廷去到另一個宮廷,圖案從一個工坊去到另一個工坊,這是一個動態的世界,從未停止過」。


文:王梓萌

編輯:梁小玲

電郵:friday@mingpao.com

[開眼 文化力場]



伊斯蘭藝術入門課

【明報專訊】阿拉伯語與廣東話的距離,那麼遠;伊斯蘭藝術與香港的距離,卻可以這麼近。香港故宮博物館正舉行展覽「天方奇毯──伊斯蘭與世界文明的交織」,走入展覽前,不妨來今期「美藝客廳」,聽伊斯蘭研究中心研究員孔德維講一堂「伊斯蘭藝術入門課」。

孔德維說,如今談論的「伊斯蘭藝術」這一概念,其實19世紀才在西方出現,「(伊斯蘭世界)外面啲人指住一啲嘢,話呢堆嘢就係伊斯蘭藝術」。不似歐洲藝術,或以風格與流派分類,或以藝術家個人為單位,西方討論的「伊斯蘭藝術」分類草率,且「缺乏insider視角」,致使許多問題產生。孔德維解釋,「伊斯蘭世界好大,好多穆斯林分佈在不同地方」,各地藝術風格迥然不同,難以用一個概念概括全部。他續說,目前研究者解讀「伊斯蘭藝術」常用兩種劃分方法:以地域,阿拉伯地區、波斯、北非,甚至東南亞與歐洲部分地區,都可包含其中;用信仰,伊斯蘭教的信徒創作的藝術品,都是伊斯蘭藝術。

簡言之,伊斯蘭藝術與宗教和信仰脫不了關係。


細看伊斯蘭藝術品,會發現一個鮮明特點:很少有人物出現。孔德維解說,不同於基督教藝術中「耶穌」的形象反覆出現,《古蘭經》反對將真主人格化,伊斯蘭藝術亦「唔傾向製作icon」。藝術家們轉而以幾何圖案、對稱花紋等方式傳達信仰與美學。清真寺的圓頂、波斯地氈的複雜紋樣,都是這種美學的體現。


若想在香港感受伊斯蘭文化,除了拜訪展覽,孔德維還推薦了3座「清真寺」。


第一座,是始建於19世紀、後於20世紀初重建的些利街清真寺,也是香港第一座清真寺。阿拉伯風格的建築低調地藏在半山,淺色的穹頂在綠蔭中若隱若現,「serve社會地位高少少嘅信徒做禮拜」。



行過尖沙嘴總會見到的那座九龍清真寺,則是南亞穆斯林的重要聚集地,磚紅色的清真寺頂部與宣禮塔帶着濃厚的印度色彩。






還有個藏於灣仔街頭的「中華回教博愛社」,由華人穆斯林建立,現代風格的建築與兩旁民居完美融合,「返呢度嘅穆斯林,大都支持伊斯蘭教現代化……(中華回教博愛社)建築符合modernism(現代主義)的想像」。











在孔德維眼中,香港的伊斯蘭文化由世界各地的移民帶來,作為小眾宗教,「恰如其分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不同風格的清真寺立在街頭,是宗教場所,亦是香港多元文化融合與變遷的見證。下次行至半山、路過灣仔與尖沙嘴街頭,不妨駐足停留片刻——那些幾何圖案中,或許藏着跨越千年的美學與信仰。

(美藝客廳‧五十)

「客席策展人」簡介

孔德維,現任費薩爾國王學術及伊斯蘭研究中心研究員,香港中文大學宗教研究學士及哲學碩士,香港大學中國研究博士。合著有《街坊眾神:世界宗教在香港》、《都市神域:香港人的聖殿與廟宇》等。

文:明報藝文部

IG:@fridaymingpao

編輯:謝秋瑜

設計:陳瑞麟

電郵:friday@mingpao.com

[開眼 文化特別版]





2025年6月14日星期六

舊衣回收:快時尚的「壞」

【明報專訊】舊衣回收在本港曾是大茶飯,全盛期年營業額達5000萬元。雖不是「億億聲」,但只要把回收桶擺出來,市民便把一包二袋舊衣往裏頭塞,幾近無本生利。你大概知道,很多舊衣其實沒被妥善回收,只是流落異地成為別人的環境重擔。這回我最想告訴你,快時尚把此問題變得更棘手、更複雜了。

快時尚的「壞」

筆者廿年前入行環保組織,目睹一街都是舊衣回收設施,遂發起問卷調查,發現七成多受訪者參與過舊衣回收,但當中竟有四成曾把未穿過的新衣丟進回收桶。問當初為何掏腰包?最多人說「鍾意」、「靚」、「需要」、「便宜」、「唔夠衫著」;但為何扔掉新衣?回覆卻是「唔再鍾意」、「襯唔到」、「尺碼不符」,甚或「唔記得買過」和「著唔切」。這跟我走訪回收場的觀察相若:5%至10%的衣物仍掛着吊牌。可惜社會過去較關注前端的浪費,對回收後的去向着墨不多。

今時今日,快時尚大行其道,時裝的「保鮮期」愈短,衣物質素愈低劣,塞進回收箱的愈多,能重複利用的卻愈少。而這些新產品含有更多合成纖維(synthetic fibers),更近乎切斷回收再造之路,甚至隨時壓垮整個回收體系。

簡單來說 ,把Fast Fashion說成Fossil Fashion,半點不誇張。

快時尚為求貨如輪轉,以低價推動「汰新換更新」的消費模式,衣物鞋履壽命縮短,導致大量浪費,這點不少人已意識到。而業者為追求價廉,其實是向化石燃料「投誠」,造成的環境傷害,大眾卻未必了解。


什麼是合成纖維?

時尚產業大量使用的合成纖維(synthetic fibers),目前已佔全球紡織品產量近七成,並且持續增長。這些纖維並非棉花或羊毛,而是用石油、天然氣提煉出來的塑膠原料製成。合成纖維的大家庭中,聚酯纖維(Polyester fiber)最常見,其學名是聚對苯二甲酸乙二醇酯(PET)——沒錯,就是用來做飲品膠樽的那種塑膠。它快乾、不易起皺,便宜,只及棉花的半價,深得業者偏愛。

一分錢一分貨,聚酯衣物平均穿7至10次質料便下降,甚至要報銷,遠遜於耐用的天然布料。它背後的「碳足迹」更驚人——光是2022年,為了生產及使用聚酯纖維,全球就排放了1.25億噸二氧化碳,需要20億棵樹吸碳一整年才能抵消。根據長期關注快時尚污染的「改變市場基金會」(Changing Markets Foundation)報告指出,2019年全球服裝產業在產品整個生命周期中,共產生高達830萬噸的塑膠污染。

儘管問題嚴重,快時尚市場仍火熱,據Fortune Business Insights分析,2024年全球市場規模逼近1500億美元,其中亞太地區佔了35%,預計2032年將飈升至3100億美元以上,年年有兩位數成長。這意味着,整個行業不但沒有踩煞車,還陷入「合成纖維成癮」的狀態,與化石燃料密不可分。


「舊衣殖民主義」

快時尚崛起,讓全球二手衣回收貿易水漲船高──2021年規模約960億美元,預計明年暴增至2180億。餅愈畫愈大,但這張「回收大餅」,對部分國家來說卻苦澀難嚥。

非洲的加納最能體會箇中滋味。這個人口不到3400萬的國家,每周接收約1500萬件舊衣,平均不到3周,就能讓每位國民多添一件。問題是,許多衣服根本沒好好分揀,破舊、過時、不合身,也不符當地審美與氣候。我跟綠色和平非洲辦公室調查主管Sam Quashie-Idun聊,他說東亞出口的衣物尺寸普遍偏小,不適合非洲體型。結果是,大批衣物直接變廢物,每周高達50萬件遭非法棄置。

更糟的是,廢衣中近九成是合成纖維,最終會化為微塑膠污染土地、河道、海洋,甚至食物鏈。

加納環保團體Plastic Punch稱,大多數灘岸都能見到舊衣纏結在一起,有些深埋沙灘底下,每次都得費盡力氣,才能把它們拉出來。(Plastic Punch提供)


這不只是加納的事。從南非到尼日利亞,從烏干達到安哥拉,非洲處處是舊衣傾倒場。正如Sam所說,這場二手衣傾銷潮,儼然「舊衣殖民主義」。這回,亞洲也是要角,因為中國與韓國都是全球主要舊衣出口國。香港,當然也在其中。


分檔次出口 劣質舊衣送全球南方

整理本港統計處數據,過去10年香港二手衫出口地,遍及加納、貝寧、安哥拉等8個非洲國家。


2024年,香港向10個國家或城市出口16,000多噸二手衣物,總值2400多萬元,平均每噸約值1500元。這看似不起眼的數字,卻容易掩蓋全球南北之間在二手衣市場上的巨大差異——正在這些落差中,商人看見了「衣中自有黃金屋」。

香港的回收商眉精眼企,會精挑名牌及高檔二手衫到消費力高的富裕市場,縱使貨量不多,盈利卻豐厚,像是出口到英國、加拿大的二手衣服,每噸貨值達5位數。至於質量參差的快時尚製品,或混雜破損舊衣等則大量被送到全球南方,看似公平循環,實則是全球分工下的環境與經濟不平等。


菲國接收港逾九成二手衫

早年,中國大陸、泰國、柬埔寨等會接收香港的舊衣,但隨着洋垃圾衝擊和環保意識抬頭,中國在2017年中全面關上進口舊衣的大門;飽嘗塑料廢物襲境之苦的泰國,去年亦祭出高關稅措施(稅款疊加可高達四成),並加強抽查,削減兩成進口量。

儘管菲律賓以「維護國民健康與尊嚴」為由,明文禁止舊衣進口,實際上,港菲兩地的二手衣貿易從未停歇。本港數以萬計的外傭網絡與當地活躍的跳蚤市場,令菲國吸納了全港九成以上的二手衫,也讓香港去年成為菲律賓十大舊衣進口來源之一。菲國政府展開多次掃蕩,也提出要取締二手衫市場,但效果成疑,當地傳媒便憂慮這些廉價舊衣正蠶食國內成衣業的生存空間。

人造纖維衣物髒了,洗衣機能夠洗白,卻無法阻擋微塑膠大量釋出。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稱,全球海洋中的微塑膠,有35%來自清洗合成纖維衣物。

快時尚品牌有時以幽默包裝掩飾污染真相,例如這句標語:「Being naked is the #1 most sustainable option. We are #2.」初看逗趣,實則諷刺。要真正的永續選擇,不必裸身上街,但必須要向企業問責。

根據「改變市場基金會」2024年的評估,全球50間主流時尚品牌普遍依賴合成纖維,卻鮮少正面回應其污染問題。常見手法包括:將減塑責任推給消費者(如叫你安裝洗衣機濾網),或不斷延後改善時程,來維護「快、便宜、大量」的營運模式。報告更點名多間知名品牌——包括Patagonia、Adidas、Walmart、Shein等,指它們對減塑行動缺乏透明度,包括避談其合成纖維使用量。其中快時尚巨頭Shein的服裝中,使用合成纖維的比例高達82%,堪稱全球之最。例外者寥寥,Reformation是唯一承諾在2030年前淘汰原生(virgin)合成纖維的品牌。


法國管制快時尚 擬徵「環保稅」

放眼國際,除了倡議時尚企業增加透明度,公民社會也推動加強立法,例如建議修訂《巴塞爾公約》,將人造纖維納入有害塑膠廢物的範疇,以阻止劣質舊衣流入發展中國家。法國參議院上周二(10日)更一致通過管制快時尚行業的法案,包括向企業徵收「環保稅」,禁止廣告、懲罰違規推廣的「網紅」等。


文˙ 朱漢強

協力˙ 陳永傑

{ 圖 } 資料圖片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王翠麗


思辨何謂中國人?

【明報專訊】貝淡寧(Daniel A. Bell)發了個噩夢。現為港大法律學院政治理論講座教授的他,闊別考場多年,夢見考試竟遲到,兼且寫不出答卷,試題是:何謂中國人?醒來後,他苦思良久。在中國居住近30年後,有人形容他「比中國人更中國人」,但他的白皮膚始終顯眼;無論說他是或不是中國人,都需要解釋。究竟中國人是種怎樣的身分?最終,貝淡寧邀請了10名頂尖學者好友,一起出書答題,新書Being Chinese, Becoming Chinese有11種答案。

「差不多中國人」 儒學激發研究中國興趣

貝淡寧是政治哲學家,近日或短暫兼任預言家:中國內地高考開考,考生同為全國一卷語文作文題叫苦連天——以具民族情懷的文學選句為引子,撰寫「聯想和思考」。老舍「心裏直翻騰」,艾青想用「嘶啞的喉嚨歌唱」,穆旦「以帶血的手」和人擁抱,「因為一個民族已經起來」;有考生只覺「懵」了。雖然中華復興、國安家安等口號常在耳邊,一時間要為國情直抒胸臆,還是有點困難;尤其當代中國史中的悲劇,是較難略過的一頁。

如果非要選個身分標籤,貝淡寧會叫自己「在加拿大長大的文化中國人(Canadian-born culturally Chinese)」。他答題的困難,不是不認同中國,而是太認同中國,卻偶爾失語。說得一口流利普通話,熟讀儒、道、墨、法經典的他,受膚色和外貌限制,未能成為同行口中的「Chinese Chinese(暫譯:完全的中國人)」,大多時候只能和美國長大的亞裔(Asian American)一樣,描述個人身分時,加多個形容詞(Canadian Chinese)。

這幾個英文字,無論怎麼組合,都顯得特立獨行。舊日香港人習慣叫本地外國人「鬼佬」,「鬼佬」中亦不少以「expat(外籍人士)」自居,貝淡寧為何苦惱做個中國人?而且,近年不少內地居民討論「潤(run;離開中國)」,港人也有大批移民。

笑言自己是「差不多中國人」的貝淡寧解釋,他對中國的興趣,源自哲學研究。他本科畢業自加拿大麥基爾大學,最初就讀心理學,可是發覺它無法疏導心中對人類境况的困惑,「當時有好多是類似老鼠跑迷宮實驗」。最後一年時,他選修社群主義哲學家Charles Taylor的課,決定轉讀哲學。隨後到牛津大學讀政治哲學時,貝淡寧研究的仍未是儒家,而是與儒家相通的社群主義討論,如個人主義的局限、自由與民主是否普世價值,以及社群關係及傳統,對個體有何重要。

其間,他與第一任中國籍妻子結婚,於是到美國明德大學讀了兩個暑假的密集中文課,「整個暑假都不能說英文!好痛苦,但學得好快」。及後,他看懂儒道墨法典籍原文,驚覺社群主義所關注的議題,在儒家中有更深刻的思考。「好似『和諧』的概念,『禮』與社群連結的關係,還有菁英政體(political meritocracy),西方社群主義基本上沒涵蓋到。」


「中國辯護者」? 對體制改觀 挑戰政治學界傳統價值

10年前6月,The China Model: Political Meritocracy and the Limits of Democracy出版,貝淡寧自此在歐美政治科學學界,被行家批評,有指他為「中國辯護者」。「很大程度上,西方政治科學受一套價值觀驅動,包括認為只有選舉是正當的揀選統治者方法,其他的就全部是威權政體,沒有認真區分。如果你在政治科學期刊挑戰這套價值,坦白講,文章好難成功刊登。」貝淡寧說。

他於1996年到港大任教,2004再到北京清華大學任職。2003年,香港經歷反對《基本法》第23條立法的七一遊行,翌年七一遊行的訴求是「07、08年真普選」。「這樣說吧,那時我不反對這種(要求普選)社會共識。」

「我在新加坡教書時,有人叫我教中國政治制度,我心想:教來幹什麼?反正它最終都會崩潰。」貝淡寧續稱。政治經濟學者Francis Fukuyama在1992年出版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指出自由民主政體是人類最終理想政體,概括了西方學者的共識。「只剩下一條實證問題:要怎麼實現它?」

是研讀中國古代哲學,促使貝淡寧觀察中國國情更多,最終對古典思想如何影響當代政治感興趣。「我之前觀察錯了,不止是因為當代中國政制相對穩定,還因為它與更悠久、有關政治正當性、官僚體系和菁英政體的概念有所聯繫……中國當然有一堆問題,但你想想,它有超過四十年沒有戰爭,又有將近8億人脫貧,好明顯它有些事做對了。」

回看The China Model這本書,貝淡寧說是看到中國學術界,就政治學提出不同於西方的問題,自己加以整合梳理。「怎樣培養和揀選能幹又有品德的領導人?怎麼杜絕貪腐?全部是好過癮的議題,我從來未思考過。」

近年各國局勢驟變。貝淡寧形容政治學術界狀况,某程度反映現實政治情勢。狂人總統特朗普上台後,美國民眾開始後悔,甚至懷疑美國民主制度,選民是否理性和明智。貝淡寧認識的期刊Philosophy & Public Affairs現任主編Jason Brennan,論點比他去得更盡——他僅提出菁英政體適合中國,寫過本書Against Democracy,反民主。


不做世界公民 家園概念 可作世界觀錨點

回到何謂中國人這條問題。貝淡寧的答案不是悲壯的,而是文縐縐的。他在2017年第一次「應試」,在《華爾街日報》提出,中國人不是一個種族類別,更早期的「中國」,是基於文化、禮俗、生活方式和倫理誕生。

當時貝淡寧希望表達,就如在美國長大的華人,即使外貌源自中國人父母,可自豪自視為美國人,生於加拿大的他,也可以是中國人。沒想到,他首先被抨擊的,是漠視亞裔美國人感受:他們許多在美國多年,仍不被當地人當作一分子。「的確需要更細緻的答法。」他坦言。


11種答案

今次出書,被他找來的朋友橫跨哲學、歷史學及法學背景。哲學方面,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哲學系教授趙汀陽,和北京大學人文講席教授安樂哲(Roger T. Ames),提出中國有種獨特理解世界的方式,身為中國人意味着思考靈活,不固守不變的教旨原則;安樂哲進一步認為,由於文化生態互相影響,每人一定程度上都是中國人。

歷史學方面,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漢學教授尤銳(Yuri Pines)、華盛頓大學歷史系名譽教授伊佩霞(Patricia Buckley Ebrey)和哈佛大學東亞語言與文明系講座教授包弼德(Peter K. Bol)指出,歷史上各有視儒家文化為中國人條件,以及視血統為條件的看法;中國人的確不必是個種族。

台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特聘研究員黃克武描述了自視為中國人的台灣人面貌,包括林懷民、余光中和余英時等人,他們嚮往兩岸統一及中華文化;另方面,台灣新世代漸漸對中國大陸缺乏歸屬感。西安電子科技大學華山菁英教授項舒晨則稱,做中國人代表行事應文明,在天下之中包容所有,中國的政治世界觀,應該是建立一套和諧的國際政治秩序。

讀畢,記者跟你的感受應該是一樣的:答案各有不同,中國人仍無清晰定義。怎料貝淡寧卻說答案開放才是好:「中國人這概念似一張網,去理解它,你需要感受網的不同部分,就像盲人摸象。」至少,10種答案都沒有否定他為中國人——只要文化接近,或多或少可以是個中國人,他已經是國際儒學聯合會副會長。

他的好友目前只提供10種答案,遠未窮盡中國人身分真意,未來他還將邀請更多人,繼續解答,計劃出版下一本書命名Chinese Layers。不過,若中國人身分如此流動,海納百川,近乎世界主義,它對於年輕香港或台灣居民,是否仍然重要?何不做個超越地域身分限制的世界公民?貝淡寧回應道,他相信儒家強調的「差等之愛」,人難做到平等對待所有人和地區,差異之心是自然,需要有家園的概念,作為世界觀的錨點。

另邊廂,身分的錨點也不能太狹窄。貝淡寧認為若香港人只視自己為香港人,而非中國人,某程度上忽視了自己受孝道等儒家家庭觀念所影響,也容易對內地事務缺乏關心;理想的香港中國人,應推己及人,關懷中國大陸乃至世界。此外,若香港人堅拒中國人身分,香港難維持和諧社會;是現實的政治問題。


最好的「愛國教育基地」? 言論自由促討論 讓身分落地

貝淡寧沒有打算讓全世界人改變身分認同為中國人,「除非你講中文,學習過中國歷史和文化,在中國生活過幾年,那這身分會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否則(無端端思考要不要做中國人)不正常」。有意抱持這種身分的人,可以考慮他書中提出的不同中國人身分觀,只是他沒打算主動說服所有對此身分無感的人。

就香港的情况,貝淡寧認為港人好難避過身分認同這道題。長時間以來,香港人頗關注中國當代政治歷史,甚或自身便是動盪時期逃港難民的後代,從中看到中國不好的一面;他說教育者須考慮加入當代事件以外的歷史討論,例如先秦時期,中國未統一時儒道墨法各家的論述與思辨,讓人看到中國多元的一面,或讓人找到身分歸屬感。「不要只描繪中國歷史和政制負面的部分,也不要往另一個極端,只講好的部分,那樣的話是政治宣傳。」

「將來讓中國人身分在香港落地的最好方法,就是讓人見識它豐富內涵,以及多元歷史文化,還有政治辯論。」他理想中的國民身分教育,不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不是把中國描繪得只有光明一片,這「不會是有效釋除人們對中國偏見的方式」。

思辨和辯論才是正途。對此,香港或許是最好的「愛國教育基地」,不是因為香港已經有國家安全法例,而是因為香港仍有一定程度的言論和學術自由,「好老實講,如果這本書是在內地出版,可能好幾章無法出現」。

記者還是強迫貝淡寧用一句話答題:何謂中國人?他勉為其難答道:「不論中國人是什麼,它都會不是一個定論,永遠有需要繼續討論,以及去找出中國人目前面貌,和理想面貌的落差。所以為何言論自由是那麼重要。」

文˙ 梁景鴻

{ 圖 } 李紹昌、網上圖片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梁曉菲


2025年6月6日星期五

全國放魚日

噚日係「全國放魚日」,漁護署首次同深圳市規劃和自然資源局及深圳市海洋發展局合辦「增殖放流」活動,喺大鵬灣內鄰近深圳嘅香港水域(圖)同東平洲海岸公園放流兩萬多條幼魚。(漁護署提供)


【明報專訊】噚日係「全國放魚日」,漁護署首次同深圳市規劃和自然資源局及深圳市海洋發展局合辦「增殖放流」活動,喺東平洲海岸公園同大鵬灣內鄰近深圳嘅香港海域,投放約2.35萬條屬本地魚種嘅幼魚,當中包括極危嘅紅斑、較常見嘅石蚌、黃腳鱲等。漁護署話活動可以提升水生生物資源,提高公眾改善水生環境嘅意識。


「增殖放流」即係以科學方法,將合適嘅品種放番去自然環境生長。

漁護署話東平洲海岸公園有人工魚礁、珊瑚群等多樣化生境,適合幼魚棲息,日後將會定期調查水底,記錄幼魚放流後嘅情况,並監測本港漁業資源。副環境及生態局長黃淑嫻提醒,市民參與放生活動前要謹慎考慮,唔好破壞生態環境,甚至令動物承受不必要痛苦。

活動吸引約150名學生、漁民組織等代表參與,其中漁農界立法會議員何俊賢話,活動有效避免因胡亂放生造成嘅外來物種入侵、疾病傳播等,佢建議未來活動結合海島觀光、潛水運動等,發展香港嘅生態旅遊同體驗式旅遊,提升本港旅遊吸引力。

機管局都響應 放流極危白花魚

另外,機管局噚日都喺機場附近嘅人工魚礁舉辦增殖放流,一共放流6萬條幼魚,包括極危嘅白花魚、本地養殖嘅包公等。


2025年6月4日星期三

AI能否實現人人做記者?

【明報文章】facebook早在10年前促成「人人做記者」——網民只要拿電話拍片,或者寫一段文字,只要內容夠搶眼,便自動獲得瘋傳,連主流傳媒都要跟進。但這麼多年過去,市民仍然非常依賴《東張西望》爆料,為什麼?

筆者收過身邊不少親朋好友報料,想透過傳媒申訴。現實是,當事人眼中天塌下來的大事,在大眾傳媒的角度裏,其實微不足道,沒有刊登的新聞價值。

新聞人普遍認為《東張西望》低俗,但它確實將「新聞價值」重新定義。該節目所報道的投訴,雞毛蒜皮,新聞機構一般不受理。不過該團隊贏在講故事技巧,很多個案具備「三幕劇」般的起承轉合,耐人尋味。觀眾看得過癮,高收視帶來影響力,影響力又吸引更多人報料,形成循環。

一般人在網上發文,平鋪直敘,由自己角度出發;傳媒人講故事,懂得從觀眾的角度出發,因此《東張西望》可以化腐朽為神奇。惟這個差距,可以由AI(人工智能)縮窄——我們現在可以將滿肚苦水寫給ChatGPT,叫它改寫成引人入勝的網文、採訪邀請,甚至是完整的新聞稿。

專業記者另一門技能,是翻箱倒籠調查文件,找出蛛絲馬迹。這項工序,不少國際媒體已經由AI代勞。即使是升斗市民,從未看過一場特首答問會,只要向AI上載文字紀錄,便能夠在彈指之間找出有趣的看點,答案還可以個人化。例如資訊科技從業員,想知道特首有否談到科技議題;只要給AI指令,便可以生成度身訂做的報告。

用AI「做記者」 不易實現

當蒐集資料變得簡單,要從海量的文字裏找出重點,樽頸已不在時間、金錢或專業知識,而在於資料本身。數據被視為「新石油」,於AI時代,獨家與高質素的文字,就是「新新石油」,可以訓練大型語言模型,也可以透過大模型轉化成值錢的內容和服務。

這樣的珍貴資源,除了來自傳媒、出版商和大學,最大的供應商其實是政府。政府的公開數據是否充足、容易查找、便於使用,牽連甚廣,在AI時代尤甚。《明報》早前揭發申訴專員公署網站移除大量資料,上周又報道政府新聞處不再發布特首答問會文字紀錄,再加上較早前揭發的多個政府專題網站和選舉網站候選人資料下架,可見今時今日要用AI「做記者」,即使仰賴祖國卓然不群的技術,也不容易實現。

作者是新聞工作者、文化評論人

(本網發表的時事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陳帆川]